作者：李澤治
東南形勝，江湖都會，錢唐自古繁華（杭州西湖水舞秀）。
你請教四、五年級生，「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這幾句詞是什麼人做的？很多人會答瓊瑤或金庸。如果拿同樣問題問七、八年級生，大概前面兩位老人家會被周杰倫或方文山取代。好詞傳唱千古卻不知作者是誰其實也無所謂，反正只要Google一下答案馬上會跳出來：這幾句乃是八百年前金朝大詩人元好問《邁陂塘》詞裡的詞句。
我很喜歡元好問的詩詞。年輕時乾爹～前師大國文系名師、遼金元文學權威江應龍教授，送過我一幅他用行書寫成的元好問《橫波亭詩》。這幅字信紙大小，筆走龍蛇，氣韻雄渾，被我視為瑰寶。從擔任公務員到後來當記者，前後有十多年時間，我一直把它壓在辦公桌的玻璃墊下，當做勉勵自己奮發進取的座右銘。也因為有這幅字，開啟了我喜愛閱讀元遺山詩詞的嗜好。
年輕時在自立晚報當記者的留影
元好問傳世的《邁陂塘》詞其實有兩首，除了大家耳熟能詳的「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另一首開頭為「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的，寫得更纏綿悱惻，情意悠長。他還作過一首《虞美人》，描述的是蘇小小的事情。蘇小小和她先生趙不器相識、相知、相許的經過，是我所知道最風雅浪漫的一個姻緣故事。
談蘇小小的愛情，一定要從她姊姊蘇盼奴身上講起。
蘇盼奴是宋朝錢唐地區（今屬杭州）的紅牌歌妓，不但色藝雙絶，吟詩作文也有相當造詣。這樣的可人兒，當時捧著大把銀子想要一親芳澤的富商巨賈，排隊排到了城門外。然而她對任何人獻殷勤都不假辭色，偏偏愛上既無功名也沒家產的窮書生趙不敏。歡場女子待客冷若冰霜必定會影響收入；如果還有固定的心上人，捧場的客人會更少。因此儘管身為天后級藝人，盼奴賺的錢卻不算多。趙不敏專心準備科舉考試沒有收入，常窮到飯沒得吃書也買不起。盼奴不時要拿辛苦賺來的錢接濟男友，他才有辦法安心把書唸下去。
趙不敏沒有辜負佳人的痴心，經過苦讀終於考取公務員高考，被分發到湖北襄陽府擔任司戸的官職。但小倆口高興了沒多久，現實問題就逼到眼前來了。盼奴不是自由之身，她想和不敏結婚一起前往襄陽任所，得先拿出一大筆錢來贖身除籍才行。不敏身無分文，她自己的積蓄也遠遠不夠。好不容易熬出頭的一對患難鴛鴦，竟然就因為缺錢而無法雙宿雙飛。無可奈何之下，不敏只能一個人先去襄陽到職。但行前當著盼奴的面他對天發誓，到了任所有了俸祿後，他一定努力存錢早日替盼奴贖身團聚，今生絶不辜負盼奴一片真情。
人間多少纏綿悱惻的愛情發生在這裡
時光匆匆，有情人兩地相隔，一下過了三年。趙不敏因始終存不到足夠的贖身錢，急得生起病來。加上思念盼奴過度，這一病竟然病到無法救治。臨終前他把在襄陽府擔任院判的弟弟趙不器叫到跟前，囑咐他回趟錢唐完成兩件事。第一件是幫他把存了三年的積蓄全部交給盼奴。第二件盼奴有個長相秀麗文采又出眾的妹妹叫做蘇小小，他自己今生無緣與盼奴共結連理，希望弟弟能娶小小為妻，並好好的善待她。
不敏病逝後不器來到錢唐，托在當地做官的親戚打探蘇氏姊妹的下落。結果得知盼奴一個月前也因過度思念他哥哥病逝了；而哥哥口中那位才貌雙全、品德端方的蘇小小，竟因詐騙商人百匹絹布的官司，正被收押在於潛縣的看守所裏。不器想不透這當中究竟是有冤情，還是哥哥把小小這個人看錯了？便拜託在當地做官的那位親戚到於潛看守所走一趟，當面向蘇小小問個明白。
當官的親戚在看守所見到蘇小小，先說明他和趙家的關係與此來的目的，希望小小能對他說實話。小小說：她姊姊盼奴之前得罪過一個作生意的客人，被對方誣陷騙走百匹絹布沒給錢。官司還在調查中，姊姊便因病突然過世。但奸商仍不罷休，硬指是她姊妹共謀幹的事，運用關係先把她關起來，要賠出錢才能夠了事。當官的親戚聽後便知這個案子大有問題，回去和擔任司法官的趙不器一商議，更確定蘇小小是受了壞人誣陷坑害，於是親戚決心要把小小從獄中救出來。
平生西湖上，短棹幾經過。
就在當官親戚準備再去於潛縣看守所把蘇小小救出時，趙不器對他坦白告知：此行他來錢唐的目的之一，是聽從哥哥囑咐，要娶蘇小小為妻。現在她人品清白已經可以證明，但才學出眾是否如哥哥所言，他很想親自考驗一下。說著他拿出一封信來，請親戚帶給蘇小小過目；並拜託親戚在小小看過後，一定要求她須當場寫下回函。親戚見到小小，先不說要救她出來的事，只透露有位叫做趙不器的人托他帶封信給她。小小表示自己並不認識趙不器，但還是打開了信，只見上面寫著一首詩：
昔時名妓鎮東吳，不戀黃金只好書。
借問錢唐蘇小小，風流還似大蘇無？
小小看完這首詩，當下就明白了，這個趙不器，原來就是姊姊生死戀人趙不敏的弟弟。想起苦命痴心的姊姊盼奴，小小悲從中來，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當官的親戚說趙不器希望小小看完詩能回封信給他，小小起初並不肯。後來親戚亁脆直說：如果這封信回得好，說不定他可以幫忙洗刷她的冤屈，讓她無罪開釋。小小聽了馬上拿起紙筆，回的也是一首詩：
君住襄江妾住吳，無情人寄有情書。
當年若也來相訪，還有於潛絹事無？
小小這首詩不但和著不器的韻即席寫成，押韻的三個字還用了不器詩相同的三個字，文思敏捷慧巧，令那位當官的親戚大為激賞。他當場申報上級無罪開釋蘇小小，並且將不器這回來錢唐的目的告訴了她。一場無端繫獄的禍事，最後以喜劇收場。
著名漫畫家筆下的南齊錢唐名妓蘇小小
趙不器與蘇小小結婚後，詩歌酬答，舉案齊眉，從此只羨鴛鴦不羡仙，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2013年九月我前往杭州遊覽，酒店人員告知，西湖西冷橋畔有座蘇小小墓，附近景色清麗，值得一往。西冷橋畔小小墓的主人，並不是上面說的寫下「無情人寄有情書」詩句那位蘇小小，而是比她早生了六、七百年的另一位蘇小小。史載南北朝時期的南齊，錢唐名妓蘇小小「貌絶青樓，文空士類」，是當時所有男人夢中的女神。女神不愛世間富貴，偏偏戀上一位名叫鮑仁的窮書生，並拿錢資助他讀書進京趕考。然而一片痴心卻沒有換來圓滿的愛情，最後小小情傷成疾，年僅二十二歲便玉殞香消，葬在今天西冷橋畔，留供後人憑弔嘆息。
宋朝的蘇小小死後葬在浙江省嘉興縣，她的墳壠後來已湮沒難辨，只留下愛情故事令人謳嘆稱奇。
PS，更多精彩文章，請點閱以下連結：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