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澤治

圖1 等待方脷

  很多人會為了追求某種事物或獲得某種享受鍥而不捨、無怨無悔的付出,甚至做出一些平常不會做的傻事。我為了一享方脷的真味,就曾經有過這樣的瘋狂。

  故事的起頭發生在九龍尖沙咀著名的海鮮餐廳小杬公菜館裡。那一天我和妻子用完有清蒸老鼠斑、上湯灼貴妃蚌和中蝦粉絲煲的豐盛午餐,正悠閒的站在店裡水池邊觀賞各種海鮮的生猛泳姿。冷不防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先生竄到我身邊,咧開滿是金牙的大嘴沖我笑著說:「老鼠斑很好味吧?但方脷比它更好吃!你試過就知道」。我認出老先生是小杬公的魚王(香港海鮮酒樓慣稱主管海鮮水池的老師傅為魚王),既出此言,必非無因,於是準備好好請教一下他說的「方脷」究竟是什麼。但話才到嘴邊,老魚王身手俐落的從池裡網起一隻龍蝦,一溜煙就跑進廚房裡去了。

  次日全天在港島洽公,沒有時間過九龍這邊來,但老魚王沒頭沒腦的那番話,卻一直在我心頭盤繞不去。第三天辦完公事,預定搭下午的班機回台,趁著這段空檔,我再度來到小杬公。興沖沖找來老魚王,指明想嚐一嚐他說比老鼠斑更惹味的方脷,請他幫我張羅一下。沒料到老魚王聽我說完,兩手一攤說:「現在都五月天了,哪裡還有那種東西啊!你要是真想吃,明年過完年再來吧」。滿懷期待跑來,聽到的竟是這種答案,而且還要等大半年才能得知事情的真相,這個方脷,真把我胃口和好奇心給吊足了!

  隔年元宵過完正好有趟上海之行,把握這個機會,我事先做好安排,先進香港停留一天,等過足了美食的癮,再取道前往目的地。扺港當天,進了飯店放好行李,立即趨車前往小杬公。老魚王見到我,早已忘了半年前說過的事,我費了好大的勁解釋,他才依稀有點模糊的印象。但是當我表明這趟是專程趕來想嚐嚐方脷時,老先生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轉身用手指著水池說:「那你來的太不巧了!這兩天天氣不好,送來的方脷不是身上有傷就是斤兩不夠,我統統都沒有要。你要是不趕時間的話,過兩天再來看看吧」!聽到這話,我心裡失望極了!上海的行程一個月前就安排好了,臨時要怎麼更改?但這趟是為品嚐方脷專程而來的,如果空手而歸,又豈能讓人甘心?唯一的補救方法只有和老魚王訂下死約,等我辦完上海的事,回程再進香港來一次。我掏出一張千元港幣大鈔交給老魚王,告訴他這是訂金,五天後我會再來小杬公,請他務必幫我找到方脷,讓我一償夙願。老魚王高高興興的收下錢,一再表示會全力安排,保證讓我不虛此行。

  從小杬公出來,找了幾條街,在一家書店買到一本《海鮮大全》,書中有各種海鮮的精彩圖文介紹,其中一節專門談到方脷。從介紹中得知,方脷是一種生長在淡水、海水交界處的稀有魚類,只香港浮流山一帶偶而能捕獲。因為產量少,應市的季節短,再加上肉質腴美遠勝其他魚類,它在海鮮酒樓裡一斤可以賣到一千多元港幣,高居海鮮價碼的頭牌,被稱為「鱼中之皇」。

  方脷頭方尾尖,身體扁平,正面呈淡咖啡色,在水裡靜止不動的時候,像極了一隻被人扔掉的舊拖鞋。它一年到頭身上沒有幾兩肉,只農曆正月到三月因準備傳宗接代,整天伏在海底動也不動,身上脂肪快速堆積,這時便成了無與倫比的美味。漁民捕捉方脷一向特別小心,生怕漁網拉得太猛刮傷了它的鱗片。身上帶傷的方脷一岀水通常活不久,而且因外表己經破了相,高級的餐廳酒樓便不肯進貨了。

  閱覽過方脷的資料後,我兩度向隅的悵惘為之釋然,而一嗜其鮮的衝動則更為膨脹。五天後重返小杬公,老魚王一見面就高高興興的把我拉到水池邊,伸手入池一撈,撈出一條和書上照片一模一樣的怪東西上來。他得意的說:「看它雪白光滑的肚皮就知道是最好的貨,等下你回座喝口茶稍等一會兒,我蒸好了就給你送來」。

  十幾分鐘後方脷終於上桌了,正面朝下肚皮朝上,雪白的魚身舖以綠蔥絲、紅椒絲,自有一番構圖之美,引人饞涎。老魚王解說方脷的正面不好看,所以餐廳酒樓都是把它翻過身來登盤薦餐。何況魚腹正是方脷的精華所在,內行人都是從這裡吃起的。我伸出筷子直探白玉,感覺到魚身像刀切豆腐一般應手而崩,露出的魚肉潔瑩勝雪,讓人不忍隨意褻瀆。我挾起一小塊肉輕輕放入口中,那脂滑之感的確是老鼠斑望塵莫及的。而其鮮味清逸雋永,不像石斑類的魚肉那樣震撼味蕾,卻自有一種嗜之不盡、迴繞齒唇的悠長勁兒。難怪被奉為「魚中之皇」,世間最極致的口腹享受都是以淡雅悠長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我一箸一箸仔細玩味這異樣的口感,內心感到滿意極了,人生在世不過幾十寒暑:

  有多少店,可以重來;有多少魚,值得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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