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澤治
攝於杭州西子湖四季酒店
九六年大飽口福，連續吃了兩條長江鰣魚。九七年伊始，我想邀集更多食伴一起來分享這難得的美食際遇，便把「江南美食精華之旅」安排進我所主持的CC美食俱樂部年度活動中。CC美食俱樂部是《吃在中國》雜誌忠實讀者組成的美食團體，會員人數將近三百人，不但是台灣最大的美食聯誼組織，也是活動力最強的一個團體。俱樂部每年會舉辦十一場的大型美食餐會，其中照例有三場是選擇香港、澳門、北京和上海等美食重鎮進行獵食之遊。
九O年代開始長江鰣魚的捕獲量已急遽減少，以我們活動的出團人數來估計，我很擔心園外樓到時候準備不出來那麼多條宴席用的大尾鰣魚。另外，和鰣魚並稱「長江三鮮」的刀魚和回魚，我也希望能在一場餐宴中同時享用到。這個構想到底能不能落實？我在規劃時可說一點把握也沒有。
九七年春節，藉著打電話拜年，我想先探詢一下這個計劃的可行性。電話一接通，姜副總經理立刻聽出了我的聲音，直向我恭喜賀年。我告以當年五月準備在他那裡辦一場五十人的鰣魚盛宴，而且要把刀魚和回魚也列入菜單，不知園外樓有沒有足夠的接待能力？副總聞言，沈吟了好一會兒，然後鄭重其事的回答我說：五十個人的「長江三魚」大宴，與宴者又是海外來的貴賓，這種事他入行二十多年，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園外樓接待不成問題，但菜單要怎麼設計？宴會現場要做些什麼安排？他要做好完整計劃才能給我答覆，希望我能給他一段時間做準備。
一周之後副總的電話來了，他說接到這個任務之後，他拜訪了好幾位食界耆宿和文史專家，其中包括以《美食家》一書聞名天下，人稱「陸蘇州」的美食名家陸文夫先生。在他們共同策劃下，命名為姑蘇「春之鮮美食饗宴」的菜單已經設計好了，請我先過目審核一下：
這份菜單精彩極了，從古到今不論蘇州辦過多少回江南盛宴，而春之鮮美食饗宴的內容都絕對有資格列為經典之作。我正要開口向他道謝，副總突然吞吞吐吐的表示，現在有三件讓他為難的事，不知我願不願意和他配合：一是陸文夫先生希望當天可以到場來觀摩，二是蘇州市旅遊局的領導想在餐會開始前上台致個詞，第三件則是蘇州電視台計劃派人對我們的活動進行採訪報導。對這三個要求，我當場答覆他說：陸先生想光臨現場，我百分之百歡迎；旅遊局領導希望上台致詞，這項安排我就不便同意了。至於蘇州電視台的採訪報導，若是在宴會廳的外面進行我不反對，但絕對不可進入廳內打擾到餐會的氣氛與節奏。
九七年五月一日，春將去而夏未至，我帶領其他五十三位CC美食俱樂部的成員，來到了蘇州園外樓。園外樓針對我們的活動使出了渾身解數做準備，不但整個餐廳重新粉刷一新，工作人員都穿上簇新的制服，還專門開闢了一間可以容納六十人的宴客大堂。餐宴正式開始前我請副總上台介紹菜單：這場餐宴以「春之鮮」為名，是因為使用了長江三鮮、太湖三鮮、樹頭三鮮和地裡三鮮共十二種的江南時鮮。鰣魚、刀魚、回魚自古就是有名的長江三鮮；銀魚、白蝦（大玉）、粉藕則是傳統的太湖三鮮；樹頭三鮮指當令的枇杷、茉莉花和蠶豆；地裡三鮮指合時的春筍、馬蹄與草莓。這十二鮮在同一場餐宴的菜單上出現，不但珠聯璧合，也可說是曠古絕今。餐宴菜色經過他這麼一介紹，可貴性和價值感立刻上升了十倍，所有會員全部都從座位上站起來，對我和副總報以熱烈掌聲，久久才告平息。
這一餐因事前經過長期準備，挑選的鰣魚不但格外肥美，滋味也比我上一年單獨來吃的時候更加鮮腴。各桌會員吃完這條魚，竟不約而同鼓起掌來，眾口呼讚。刀魚一桌三尾，滋味亦不多讓鰣魚，各桌吃完又再爆出熱烈掌聲。其他各鮮也都是廚中傑作，與宴者個個朵頤大快，不時傳來歡快的聲音。餐會進行到後半段，蘇州旅遊局特別為我們安排的表演節目登場了，由大陸國寶級的蘇州評彈大師邢宴春、邢宴芝兄妹（兩人曾多次應邀來台在國家音樂廳等地表演），現場為我們唱一本精彩的「楊乃武與小白菜」。此時廳堂內杯觥交錯，笑語連連，有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美俱；主人殷勤、賓客風雅二難併，氣氛熱烈到了極點。我偷空步出廳外，深吸一口暮春江南花落草長的詩情氣味，遙想當年天下富室流寓蘇州，每天過的大概就是我們今晚這種風流快活的日子吧！
後記：
一九九八年原本計劃再做一回江南鰣魚之旅，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三月我舉家搬到北京經商，不但運作了八年的CC美食俱樂部宣告解散，個人也因工作旁午，抽不開身，而沒有機會再到蘇州訪問。兩千年南游上海、杭州，時值初夏，在上海一家著名餐廳的菜單上發現有清蒸鰣魚供應，當下就要了一條來嚐。結果此魚不但肉硬刺多，鮮味全無，和我之前吃過的完全不同；其中心深處連著大骨的部份還夾生帶腥，顯然是經過長時間冰凍的魚貨。從餐廳出來，立即向曾任上海飲食行業協會會長的王老師請教，才知道長江鰣魚因魚獲銳減，價格攀高，現下各大酒樓餐館已消受不起，全部改用美國、歐洲進口的冷凍鰣魚來充數。進口鰣魚外形神似，但滋味和長江鰣魚就完全不是同一回事了。
二OO三年搬到南京居住，每年五、六月當地報紙常用頭版新聞報導長江鰣魚和刀魚當年的捕獲量。從統計數字中可以發現，這兩種魚已一年一年走向絕跡，所以每斤的售價已飆破千元人民幣大關。南京下關惠民橋水產市場是當地最大的魚產批發市場，我每年五、六月都會專程跑去好幾趟，打算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搶下一條鰣魚回家一飽饞吻。但年年揣著大把現金前往，卻從來沒有見過鰣魚的蹤影。後來聽熟知長江水產行情的人士透露，江中每年還是可以撈上一些鰣魚來的，只是漁民多不通報漁會，直接就賣給向他們預定的高檔酒店了。所以在水產批發市場是見不到魚獲的，政府公佈的撈捕數字也未必完全真實。敢花錢的人在專門接待貴賓的食府和私人會所，花個兩千人民幣，還是吃得到貨真價實的長江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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