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澤治

圖1 青島天主堂的聖母瑪利亞雕像

青島天主堂的聖母瑪利亞雕像

  母親有心臟病,一生最怕坐飛機。1987年兩岸開放探親,每一個大陸來台的伯伯媽媽幾乎都回家過了,只有母親克服不了心理障礙,始終無法順利成行。我們家五個小孩我和母親長得最像,靈魂也最親近,每次看她噙著淚水談起哪個鄰居又從山東老家探親回來了,我都心痛的想抱住她大哭一場。我恨自己不是內科醫師,或至少學過某種催眠大法,有辦法解除她心魔障,一路護著她高高興興回到朝思暮想的青島故鄉。

圖2 母親的故鄉青島美麗如畫

母親的故鄉青島美麗如畫

 

  為了治療她的飛行恐懼症,我和慧芬安排了一次香港旅遊。台港航線飛行時間只要一個半小時,搭的又是比較平穩的大型客機,可以幫助她了解空中飛行是怎麼一回事,一點也沒有可怕的地方。那次旅程來回她都坐在我和慧芬中間,兩手分別握住我們的一隻手。到了下飛機的時候,彷彿鄉關萬里突然近在眼前,她興奮的像個小孩似的,一直說有你們兩個陪著我一點都不害怕,這樣就可以計劃計劃什麼時候回老家去看看了。母親當時離家已經四十多年,回去一趟可能住上半個月、一個月都留連忘返,但儘管我們工作忙到不可開交,還是答應她到時候我們兩個一定會陪著她去,再平平安安的把她帶回來。

圖3 為了克服飛行恐懼帶媽媽旅遊香港

為了克服飛行恐懼帶媽媽旅遊香港

 

  母親返鄉的心願還沒來得及達成,1996年就因心肌梗塞突然走了,走的時候只有六十七歲。從那時起,青島就成了我這輩子最想去又最不敢去,層層綑紮住靈魂的一個地名。98年至03年在北京工作,離青島並不太遠,有好幾回連火車票都打聽好了,臨行前卻悵然而止。我知道自己還沒有走出突然失去母愛的悲慟,到了青島,哪怕見到的只是一草一木,也許都會讓我眼淚溢滿整個膠州灣。03年至11年搬到南京發展,去青島還是很近,但我仍然處於情怯之中。我怕到了青島,夜晚宿在旅邸,母親會走進夢來,用慈愛但帶有責備的口吻對我說:為什麼沒有早一年、早兩年趁一切還好的時候陪她回家鄉,這樣她就不用帶著百世莫贖的遺憾去見上帝了。這種負罪感鑽進潛意識,一直是我生命難以承受之重。因此在南京待了八年,我始終沒有踏上前往青島的旅程,甚至還會刻意迴避該去那裡走一走的念頭。

圖4 由南京出發,鄉愁從一灣淺淺的海峽變成一張小小的車票。

由南京出發,鄉愁從一灣淺淺的海峽變成一張小小的車票。

圖5 撕開後,展開旅程,投向的並不是陌生。

撕開後,展開旅程,投向的並不是陌生。

 

  今年春節商討年度旅遊計劃,慧芬突然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回青島去看看了。我們結束台商生涯返台定居已經三年,而母親離開也已過了整整十八個年頭。冥冥渺渺之間我有一種感覺,她會鼓勵我們這個時候去拜訪青島故鄉的。清明掃墓當天,我先向母親說明了這個心願,然後趁著四月十九日要去南京辦點事情,順道從南京搭高鐵直接前往青島。

圖6 迷人的青島海岸線

迷人的青島海岸線

圖7 路旁的德式洋樓

路旁的德式洋樓

 

  南京到青島高鐡車程只須五小時,出了車站乘車前往下榻的香格里拉酒店,一路景色美到讓人想哭。難怪小時候母親總說她的故鄉是個比天堂還要美麗的地方;也難怪最後那幾年一提起返鄉探親的事,她都抑制不住做夢都想回去卻遲遲未敢前行的悲痛。任何人在這樣的一個地方長大,都會具備一種對萬事萬物與眾不同的審美眼光。而一旦離家在外,也往往會比一般人更加惦念自己的故鄉。從車站到酒店,短短幾公里的路程,我終於領會為什麼母親眼總是藏著那麼深沈濃厚的鄉愁。

圖8 處處可見的漂亮房子

處處可見的漂亮房子

圖9 中國最大的天主教堂

中國最大的天主教堂

 

  在青島的第二天一早,我拉著慧芬來到浙江路的天主教大教堂。這座1934年由德國人建成可容納千人望彌撒的聖彌愛爾大教堂,是全中國最大的天主教堂。母親小時候讀教會學校,一生篤信天主教,過世時告別式在新店中華聖母堂舉行,骨灰也一直安厝在大直的天主教墓園。聖彌愛爾大教堂是她童年和少女時代受洗做禮拜的教堂,也是小時候她牽著我的手帶我上教堂,路上最常對我說起的一個地方。如果教友回歸天主懷抱後靈魂要找個安息的處所,我相信她一定會選擇回到故鄉的這間教堂

圖10 被列為文物保護重點

被列為文物保護重點

圖11 可容納千人的宏偉大堂

可容納千人的宏偉大堂

圖12 這裡是母親靈魂安息之所

這裡是母親靈魂安息之所

 

  站在宏偉高濶的禮堂中間,我雙手合什,默默唸著:「萬福瑪利亞,滿被聖寵者,主與爾偕焉,女中爾為讚美,爾胎子耶穌,並為讚美。天主聖母瑪利亞,為我等罪人,今祈天主,及我等死後,阿門。」的祈禱文。陽光從高處的玻璃窗透射進來,瞬間為大廳帶來無限光明。天主聽見了,母親也聽見了,她一定正帶著讚許的微笑在望著我。走出教堂,一身飄然,我知道自己靈魂已經獲得了救贖。

圖13 我向天主祈求保佑母親的在天之靈永遠幸福、健康、快樂。

我向天主祈求保佑母親的在天之靈永遠幸福、健康、快樂。

圖14 走出教堂,我得到了救贖。

走出教堂,我得到了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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