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澤治
早年報導第一家庭成員還是政治禁忌
我在上一篇文章中曾聊到：《第一家庭》月刊創刊號用蔣孝武、蔡惠媚的婚事當主題，結果成功打響了知名度。當我第二期食髓知味，準備再拿蔣孝勇夫人蔣方智怡的故事做主打內容時，白色恐怖的陰影卻突然向我撲了過來，差點使我的人生從彩色變黑白。
這件事說來還有點懸疑。《第一家庭》創刊號問世造成轟動後，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通爆料電話，爆料者說你們雜誌不是專門報導蔣家事情的嗎？現在我有個第一手訊息提供給你：某月某日中午連方瑀將在台北中山北路五段的星辰牛排宴請一票官夫人，蔣孝勇夫人蔣方智怡也在受邀之列，你想要這條新聞的話，可以派人去採訪採訪……。在公眾場合衝上前去採訪第一家庭成員，對現在的媒體來說已是司空見慣；但當時還是戒嚴時期，記者如此莽撞，恐怕人還沒靠近就被神秘人物架走丟到餐廳外面去了。當面採訪絶不可行，但偷拍她幾張照片供報導之用倒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於是當天我帶著雜誌社的攝影小鄭冒充客人，在餐會開始前搶先抵達星辰，佔據住有利的偷拍位置。
當天中午官夫人們陸續到場，除了坐在主位上的連方瑀比較容易辨認，其他幾位究竟誰是誰，我一個也看不出來。蹲在落地盆景後方，從樹枝間隙伸出長鏡頭的小鄭問我要拍哪一位的特寫？我說我也分不清楚，乾脆把每個人都拍十幾張吧。偷拍工作進行十分順利，專心用餐的一幫貴夫人從頭到尾都無人察覺。回到雜誌社照片洗出來，每一位的表情動作都拍得非常清楚。為了確定當中誰才是蔣方智怡，我特別找來好朋友謝正蘭幫忙指認。
謝正蘭小姐的父親是台灣情報界赫赫有名的謝奇將軍。她家有七姊妹，大姊謝正瑤嫁給了我的朋友葉潛昭律師，妹妹則是著名影星謝玲玲。謝正瑤和方智怡不但是世新同學，也是情同姊妹的閨中密友，因此謝正蘭對蔣孝勇、方智怡一家人的情況瞭解得非常清楚。我請她幫忙指認照片時，坦白說明了想要寫一篇有關蔣孝勇和方智怡的報導，希望她多提供一點資料給我。謝正蘭說反正你們雜誌已經報導過蔣孝武和蔡惠媚的婚事，再寫蔣孝勇和方智怡家裡的事應該不會有太大關係，便對我提問的各種問題一一做了詳細解說。
有了獨家取得的照片和豐富的寫作素材，我很快就完成了一篇精彩報導。然而第二期尚在編整製作中，距離出刊還有半個月，國民黨文工會和警備總部的人就找上門來了。他們先是客客氣氣的要求我把偷拍的照片和文稿交給他們帶走，我當場予以拒絕。警總那位先生見我不肯就範，立刻變臉用一種恐嚇的語氣對我說：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第一家庭》只要敢登這件事隻字片語，我保證讓它上不了市，也會立刻把你們雜誌停刊。我氣憤的提出反嗆：警總拿遍地開花的黨外雜誌沒辦法，卻來嚇唬一家家庭婦女類的雜誌，這件事若傳揚出去，馬上會變成國際級的大笑話……。有關單位人員任務無法達成，丟下幾句狠話後悻悻然走了。他們離開不久，台北市新聞處處長啓明兄的電話也來了，他說我這回闖的禍可不小，他想幫忙也無能為力。為了好不容易打響名號的雜誌著想，建議我不要一味蠻幹，趕快換個主題來刋登。
蔣方智怡承擔了最多蔣家人的國事與家事（中評社圖片）
各單位的反應如此強烈，我開始意會到白色恐怖的力量絶不是說說而已，我如果不小心應對，後果一定是很可怕的。眼前釜底抽薪之計，只有把寫好的文稿交給當事人方智怡過目，爭取她的同意讓我刊登。剛好幾天後葉潛昭、謝正瑤夫婦要在台北仁愛路上的鴻霖牛排館請蔣孝勇夫婦吃飯，我便把文稿先交給了潛昭兄。孝勇夫婦看完文稿非常滿意，完全沒有反對我刊登，只是拜託潛昭兄轉告我把他們幾個小孩的描述部份刪掉。我拿到尚方寶劍，再也不理睬警總方面的威脅恐嚇。但是基於對被報導者的尊重，我仍然從善如流將描寫蔣友柏、蔣友常兄弟們的一些段落拿掉了。
第二期的《第一家庭》用蔣孝勇、方智怡的故事做賣點，配上精彩的獨家照片，出刋後比創刊號更加轟動，使新創辦的雜誌立刻在市場上建立了鮮明的品牌地位。正當一切順心如意，有一天謝正蘭悄悄告訴我，方智怡想約我見面吃個飯，地點就在謝的安和路家裡。當天現場只有我們三個人，享用的是方智怡請司機外買來的寧記毛肚火鍋。她容貌端麗，舉止雍容，卻非常喜歡開玩笑。一踫面就說我們把她照片拍醜了，害她在全國人民面前毀了形象。又說下回如果還要偷拍她，一定要先給她打個暗號，等她擺好美美的Pose，我們才能按下快門。在輕鬆愉快的談笑中，我向她問起有關白色恐怖的事情。她搖搖頭嘆口氣，說第一家庭的人誰會去幹這種無聊的事呢？都是外圍再外圍的人為了討功勞、拍馬屁，自作主張做出來的壞事。外面的人不明究裏，結果把帳都記在了蔣家人頭上。
從那次踫面以後，方智怡把我當成了朋友，常常透過謝正蘭約我一起吃吃飯。後來她厭倦了無所事事的貴夫人生活，在林森北路九號創辦了怡興花苑和怡興幼稚園，當時我運用自己媒體界的關係，還幫她做過一點宣傳。第二年我搬新家，方智怡送了一棵象徵招財的巴西鐵樹到我家，樹上吊著紅底金字的賀卡，上書「蔣方智怡敬賀」字樣。直到這棵鐵樹長到比人還高，我仍讓賀卡繼續吊在樹上，從來沒有拿下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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